一诚长老德相
1992年冬天,我们几个人在方丈室围炉烤火。老和尚(注:一诚长老)说,以后来云山住几年,关内关外都很清静,练腿子,学功夫。我说,我这不是来了吗?投石问路。老和尚说:邪气!
有女记者脖子上长包,非要拉着老和尚手给她摸摸,老和尚一甩手:邪气!
有出家人留长胡子,长头发,穿百纳衣,老和尚说:邪气!
他一生很少发怒,不会骂人,忍不可忍,只说邪气。
1995年云居山真如寺传戒,刚传完比丘戒,戒子们闹着要戒牃下山,生活太艰苦了。在方丈室闹了两个个小时,老和尚坐在堂中一言不发。
我在丈室楼上突然听到“啪”的一声,随后大喝一声:“滚!”房梁上的尘灰嗽嗽下落,我下楼一看,戒子们个个低头溜了。老和尚进了丈室。
1992年为了提高僧人素质办培训班,1995年请我讲金刚经,他都陪伴在身边,并亲自教授给我讲经仪规,如何拈香,上法座,手势等。这边叫讲经,那边叫坐香,十几个首座资格都比他老,做任何事情,他都举步维艰,门外汉看不明白!他只有忍辱负重!
接待外宾时,我发现他脚上穿的不是一双鞋!
初一到初八的剩饭剩菜,他们都加到他碗里,他吃了!
腊月请执,开执事会他戴着观音帽坐在角落里,任大家畅言!
他送领导一包云居山茶叶,库头追到山门口要夺回,说是常住一粒米,大如须弥山,我掏出几十块钱才摆平这件事!
主管单位在山上砍了二车竹子有急用,方丈批准了,但执事集体出动,在关口拦住卸了下来,付款后拉走!
这些事没有对错,没有是非,只是为了维护虚老留下的家风!他们心中有道风,只有规矩,只有虚老的家风!
一切道上会,现在,你们会说吗?
他勤于行讷于言。为了探测老和尚有没有禅法,围炉夜话,我突然问他:“什么是心?”他平常地回答:“见物即见心”!我蕴在心中十年,才明白了什么是见物即见心!明白了见物即见心,不但人事上不劳揣猜,而且从事事物物上不粘住不执着,随缘安分。
戒全老法师介绍我接圣一长老法眼宗的法,因为我在中佛协任职,有人从中阻挠,圣一长老临时改变主意。我抑郁着下楼,在丈室木板楼梯口遇上老和尚,戒全老法师便说一诚老和尚也有二支法,一支临济,一支沩仰,我答应了。于是,晚上在方丈室接了沩仰法脉。当时老和尚说,接了法要往下传。沩仰宗是圆相绵密,父慈子孝,不但用功是这样,接人待物也是这样。
期间在云居山多次遇到本智老和尚,戒全老法师又让我接本智老和尚的法,三次去尊宿寮都没有遇上,他总是深居简出,穿件灰大掛,经常被人忽略。一日午饭后戒全老法师匆匆拉我上楼,见到本智老和尚我就拜,他问我拜什么?我说求法!他说,从古佛到今佛唯以心传心,你要接什么法?!我一时语塞。
他在一张废纸上写了地址,让我有空去找他。十年的通信中,我渐渐明白了什么叫狮子扑人,什么叫韩卢趁块,什么叫内方外圆,什么叫截断众流,什么叫海内存知已,天涯若比邻……
每次传戒一诚老和尚都会请本智老和尚来,我从他们的交往中看到互相拥护,互相扶持,互相信赖的法谊,以及君子之交,其淡出水的清凉!
八十九岁本智老和尚在广州花地小策一号圆寂,一诚老和尚知道后,流泪了!
无论在外住宾馆,还是在寺,他总是和衣而卧,但刚出家的弟子们行为放逸,他很少批评别人,他总是宽以待人,严以律己。总是让自己做得更好!
人前人后,从不谈论军政人事,僧团是非。有一次,他胳膊下感染了很大一片,疼得睡不下,我陪他坐在二楼上,他说有很多……举报信,烧了吧,于是,我找来铁桶烧了!
他年纪越来越大了,生活上无人照料,于是,我派从灵岩山佛学院毕业不久的悟圣师,给他当侍者照顾他,并有十条约定。由于悟圣师缺乏社会经验,得罪了人,趁方丈不在他们打了他,竟然轻微脑震荡,断了胳膊。老和尚知道后说,住院治疗,费用寺院出,不报官,和尚打和尚,不要结冤。
悟圣师本人和他一家对老和尚这样处理,消化了好几年!
除过在禅堂坐禅,外出开会他手里总是拿着一串黑暗的木手珠⋯⋯
水稻要生虫了,谁都不愿洒灰洒药,老和尚挽着裤子带头,种粮食供养大众,罪过我背!
衍心师喜欢坐禅,不愿采茶,用港币买了茶农的茶叶充数,迁单!圣一的徒弟也不行!
农禅并重的生活中老和尚有着农人的质朴,禅师的灵动!
他的禅诗你应该读一读!
他的对联你应该悟一悟!
灵光独耀,透窗户纸,俱胝禅师的公案都是他讲给我的,但是,现在这个有禅味的老和尚走了,他会不会也带走禅味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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