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中国佛教史略》,是以妙钦法师初稿,经由印公导师整理删补而成之作品。成书于民国三十二年(1943),距今民国八十六年(1997),前后已经过了五十五年之久。
本书虽然只有短短的九十三页,由于作者治印度及中国佛教思想之功力深厚,所以能以最短的篇幅,发挥最大的空间,把佛教从印度传布到中国的各个时代背景,思想脉动,都作了深刻而扼要的介绍,可以说:本书是中国佛教史的纲要书。
由于作者综贯了印度到中国之佛教思想,发明幽微,所以本书之难,也在于读者必须熟谙印度佛教思想史,再来读《中国佛教史略》,方能多少领会作者深意于万一。又作者以一贯精简的文字,往往简单的一、两句话,或只是一个标点符号,就把重要的思想,寓意深远的含意,刻画入微地表露无遗。例如:
一、“《成论》师多兼善《涅槃》,其判教承慧观说而略有出入。”(《佛教史地考论》,p.25)此中,“《成论》师多兼善《涅槃》”,这是从《高僧传》中,爬疏归纳出当时的成论师们,不仅研究《成实论》,也多通达《涅槃经》。“其判教承慧观说而略有出入”,则必须知道成论师的判教,以及慧观的判教,再把二者作一番比较,才能瞭解成论师判教是承继慧观之说,而彼此之间有那些差异。
二“详三论宗风,乃什学南传而大反南朝传统之学者。指《成实论》为空,不当用之通大乘。辟横判顿渐,竖分五时、四时之说,唯明大小二教,且以为‘同以开道为宗\’。”(《佛教史地考论》,p.27)这里说明三论宗之风格,是远承于鸠摩罗什之学说(关中),而又与南朝传统学思不同。三论指斥《成实》为小空。既然如此,那么,三论之空与《成实》之空,差别在那里?在教判上,则须瞭解三论宗判教之依据,明白它如何“辟横判顿渐,竖分五时、四时之说”,而提出了“大小二教”之判,以及一切“同以开道为宗”之说。
三、“故慧光系之真心缘起,演为华严宗,后有‘教禅一致\’之唱。然真心缘起者,好为流转还灭之建立,不仅名相纷繁,且常立相对之真妄二元,落入‘缘理断九\’。”(《佛教史地考论》,pp.40--41)这几句话明确指出华严宗之思想承继地论宗南道派(慧光系)真心缘起,至五祖圭峰宗密时,提倡“教禅一致”;同时点出了真心缘起的瓶颈。
四、“长观昙无谶之译《涅槃》,乃至不空之译密典,即足以见印度后期佛教流变之概。”(《佛教史地考论》,p.65)此三句话,是从梵僧来华翻译经典的之性质,进而追溯印度佛教之流变,读者必须熟悉印度佛教思想史,方能体会此一说法的根据。
五、“天台为教观双具之学,故于当时离教之南禅,间致抨击。于玄奘之唯识宗,作《法华五百问》以难破之。于贤首之华严宗,于所作《金刚錍》等亦有所批评。于‘无情有性\’、‘性具善恶\’诸义,均特为发挥。”(《佛教史地考论》,p.60)此部分说明荆溪湛然为复兴天台学说,对于当时各家学说的拒摄与取舍,他批评禅宗、唯识宗、华严宗,并尽力发挥自宗深义。湛然为什么要批评禅宗?读者必须从湛然所作注疏中,找寻其如何批评禅宗,方能了解症结点。而在批评唯识宗方面,窥基以唯识宗义解说《法华》,所以湛然才作《法华五百问》以问难,故读者必须把窥基《妙法莲华经玄赞》,配合湛然《法华五百问》,以及熟悉两宗根本思想,方能掌握两造争论关键所在。接着,关于“无情有性”、“性具善恶”方面,湛然之说法如何?亦应从其著作中找寻,方能清楚。
六、“(清凉澄观)说‘性恶不断\’有取于天台;责慧苑而崇贤首,则有见南方顿禅之盛行,不能忽视或拒绝之也。”(《佛教史地考论》,p.61)此中,应该了解清凉澄观为发扬华严宗义,如何摄取天台“性恶”的学说,以自庄严。至于“责慧苑而崇贤首”,乃因法藏弟子慧苑之学说和法藏思想不尽相同,清凉澄观(法藏逝世二十余年,澄观才出世)起来特别发挥法藏思想,批判了慧苑之说。此时,我们须先了解慧苑那些说法异于法藏?澄观如何批判?批判了慧苑,其主张是回复法藏思想之原貌?还是另有发挥?
以上,只是顺手从《佛教史地考论》中拈来的数则例子,这些就足以见本书之深广度,何况本书可说每页、每段、每句,都有类似情形出现。作者用句遣辞精简明瞭,没有晦涩的字眼;每一个字,读者都认识,但其深意则不好掌握,读者稍不留意,就忽略了作者蕴含深远而又精要的部分了。这也是教界盛传导师的【妙云集】是“浅者见浅,深者见深”之原因。
《中国佛教史略原典资料汇编》,引用的资料,以藏经为主,时人的著作则以印顺导师的为多,主因是:《中国佛教史略》本就是导师和妙钦法师的作品,以导师的其他著作来解释,较能窥其堂奥。而且,本书成书于民国三十二年,是导师早期作品之一,虽然此时导师学思已臻圆熟,然导师在往后的作品中,亦有不少增补与更正之处。例如,上三所引“故慧光系之真心缘起,演为华严宗,后有‘教禅一致\’之唱”,导师在《中国佛教史略》,依循一般旧说,以华严五祖提倡“教禅一致”之说,而在《中国禅宗史》(pp.150--152),更追溯至华严三祖法藏和禅宗神秀之关系,以神秀之“五方便门”,和华严“五教止观”后三门之次第与内容相合,说明了神秀与法藏,有接触与互相影响的可能,禅宗与贤首的契合,奠定了“教禅一致”的基础。诸如此类,笔者尽己所知,尽量搜罗,以呈现导师思想最圆满之风貌。
本汇编中,笔者亦归纳整理不少资料,俾读者对某些问题有更深入的探讨。比如说:道生方面,即把道生的生平、思想、著作,及相关的人物,以附录方式,一一罗列,读者依据这些资料,一方面可熟悉道生学说,进而由此扩充至道生周边的相关问题(其余如慧观等亦同),如此,则对道生有个完整的认识(见pp.108~126)。又如宋代的天台宗,山家、山外派,由于对智者大师《金光明经玄义》广本、略本真伪之诤,经过长期激烈的激辩,最后还惊动地方郡守以调停,所以,笔者参考众多资料,把经过情形作些介绍,并从原典中,爬疏智者原文,并将智圆之批评及知礼之反驳,一并列出,如此,对于天台宗的诤论,应该有概略的认识(见pp.574--585;673--724)。又当时天台宗,不仅山家山外论诤,知礼作《十二门示珠指》,文中引用圭峰宗密《后集》,言达磨座下三人得法浅深之说,引起禅宗天童子凝的不满,因此双方展开论辩,最后经太守调停,以删改此段文字息诤。笔者亦把双方书信往返情形附上,文中,若牵涉到思想,有较难懂之处,并加以注释(pp.585~592)。
以上,举例说明原典之深广,及汇编内容之梗概。以下,笔者想说明制作本汇编的缘起。民国八十年(1991),笔者在福严佛学院担任“中国佛教史”课程,为了教材的选用,曾请教常觉法师:应采用那本较适合?法师告以:如果能把导师《中国佛教史略》一书解释清楚就够了。当时自己学识不足,加以本书太深奥,不得已而作罢。然在学院期间,尽量搜寻藏经原文,以储备他日能讲为期。
某日,昭慧法师谈起:从美国回台参加福严精舍重建落成大典的妙峰法师说:“导师的《中国佛教史略》非常的好,但太简略而又深奥,读者不容易读懂,更不要说能融会贯通,希望(昭)法师能加以注释,以方便有心向学者。”
笔者深有同感,不禁毛遂自荐地说:“法师!由您来整理,学生愿意帮忙找资料。”
法师听了马上说:“我看由你来作好了,你现在担任‘中国佛教史\’课程,正好利用这个机会,把它做出来。”当时笔者被法师的话语给愣住了,没想到一时的冲动,竟揽事在身,深悔不该多言,招揽了这个飞来的任务。
为什么会后悔?主要是有感于导师的智慧深广,后生小辈,智慧、学识不足,这样艰钜的任务,如何完成?!不仅无法完成,还要面对法师的催促(法师是进取者),笔者又是患有严重“惧师”症候群者,这下可惨了!虽然如是,在课余亦默默的进行。当时只想:能做出最好,若真不行,起码已尽力了。而面对法师的询问,每每支吾以对,不敢多说。而后由于陆续担任广律及印度佛教思想史课程,渐而转对部派佛教倾心,因而中断了工作。
民国八十四年(1995),笔者再度担任佛教弘誓学院研究部“中国佛教史”课程,法师又旧事重提。于是笔者正式采用导师《佛教史地考论》之〈中国佛教史略〉为教材,以一年为期,希望与同学共同悠游于导师的智慧汪洋。因而把过去搜寻的资料,以电脑作业,期望能完成多年来的心愿。
八十五年六月,可说已把资料全部输入电脑,但是不敢向法师报告,直至十月顷,方把初稿呈现于法师座下。蒙法师慈悲,答应在百忙中抽空,帮学僧斧正错误。八十六年二月初(农历年前)起,经法师指示,再次补充不足之资料,期间因俗事牵绊,直至四月三日,大致全部完成,而后陆陆续续,只要想到那里有不完全之处,随时补充,一直到六月二十四日,正是告一段落。至今付梓在即,笔者尚觉得有诸多地方,有待加强。
笔者不敏,学识有限,对于导师峰峦万状中,又孤峰挺奥的智慧,实难理解于万一,所以《中国佛教史略》某些出处,仍有无法得到解答的;某些思想,或可能误解了作者原意;又未有《新续高僧传》(民国喻迁等编,集录北宋至民国初年之高僧事迹),所以对于清朝至民国初年之高僧,若《大正藏》、《卍续藏》中,未有记载的,笔者只能借用《望月佛教大辞典》或《佛光大辞典》的解说,瞭解其生平事迹,至于其思想,有些只好付之阙如。如导师说“昔之贤助禅而净、律助台者,今则宝华律匠,并有取华严教意。”(《佛教史地考论》,p.91)此中,“今则宝华律匠,并有取华严教意”,笔者不知宝华律匠?三昧寂光、见月读体,如何取用华严教意?这是笔者潜伏山居,闭门造车,未广搜寻资料的结果。
《中国佛教史略资料汇编》能够成书,是众多因缘成就的结果。饮水思源,首先当然要感谢印公导师与已故的妙钦法师,因为没有他们,就没有本书的撰写。其次要感谢从就读福严佛学院以来,诸位师长的教导及护念,同学、道友的关怀及照顾。感谢妙德兰若上能下净老师及兰若常住大众师;感谢明善寺诸位师父;感谢双林寺不时送来补给;感谢佛教弘誓学院赞助研究;感谢法界出版社不计滞销亏本之后果,愿意出刊;感谢君采居士在百忙中义助美编;感谢文璨、香君两位居士协助排版、发行事宜……。
要感谢的实在太多,无法一一列举。在此要特别感谢上昭下慧法师,如果不是法师的进取促成,以笔者之狷(有所不为,但又近于怯弱),是不可能完成的,同时法师在法务繁忙中,仍拨冗为之删改斧正,并惠赐宝贵序文,使本书增色不少,令学僧感激莫名。同时要感谢两年多来,师长、同学、道友的谅解、护持及成就;麒麟山庄梁淑娥、梁修杰姐弟的无偿供给安身之处;以及有缘无缘之朋友的关怀。
本书不免有错误遗漏及有待加强之处,倘有误解原著,过在笔者,愿诸前辈先进惠予指正;若有功德,那是大众的成就!愿以此功德,回向法界有情,福慧庄严,同圆种智!并祈愿在三宝的恩光护持下,大家平安顺利!
86.7.4. 序于平镇山居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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