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们当然知道这是小说家言,真实的历史是,唐玄奘想去西天求法,但唐朝廷根本就不允许唐玄奘出境,他是九死一生偷渡出境。西行到了高昌国(今吐鲁番盆地)之后,得到高昌国王极高的礼遇和帮助,才得以在后续行程中比较顺利地前往天竺取经。
《西游记》里的这段描写,似乎透露了两个信息:其一是唐玄奘西天取经之前讲的小乘佛法,其二是大乘佛法更有利于“度王者升天”,所以比较容易得到统治者的支持。关于大乘佛法和小乘佛法,哪一种更准确地传达了佛法精神,这种辩论已经延续了2000多年,我等凡夫俗子就不去凑这个热闹。但真实的历史上,唐玄奘在去西天取经之前,修习的是大乘佛法。当他来到距离高昌700公里之外的龟兹,就有了他关于大乘佛法和小乘佛法的第一次冲突。
(二)
唐玄奘到了龟兹,或许是因为他在高昌受到尊崇礼遇的影响。当他到达龟兹的时候,龟兹国王也带领文武百官和高僧大德到城门外迎接,并在其后居留龟兹期间,得到了王室的厚待。
在龟兹居留期间,唐玄奘来到距离龟兹王城东北约20公里的昭怙厘寺,拜访龟兹国师木叉毱多。木叉毱多是个得道高僧,饱学之士,曾经游学天竺20余年,博览经书,尤擅声明之学(梵文语言学),在龟兹拥有崇高的威望。对于玄奘的拜访,他只是以一般礼节相待,或许内心里还是有点看不起玄奘。他对玄奘法师说:“天竺路途遥远,一路艰辛。你就别那么辛苦跑到天竺去取经了。在我们龟兹,什么佛经都有,你在这里好好学习,把我们这里的经取回去就可以了。”(此土《杂心》、《俱舍》、《毗婆沙》(小乘佛学经典)等一切皆有,学之足矣,不烦西涉受艰辛也!)
玄奘法师说:“《俱舍》、《毗婆沙》等经我们大唐也有,但总觉得理疏言浅,不明所以,所以想学大乘的《瑜伽论》。您这有《瑜伽论》吗?”木叉毱多说:“《瑜伽论》是邪说,真正的佛门弟子,是不学习这样的经文的。”被他这么一说,玄奘法师就有点挂不住了,恼怒地说:“这《瑜伽论》是弥勒菩萨所说的经典,您说它是邪书,诽谤大乘经典,不怕堕入无间地狱么?我刚来这里,本来对你还挺尊敬的。今天听您这么一说,我把您看得比土还不值钱。”尽管玄奘法师是外来和尚,但他的佛法修为也很受龟兹国王和其他僧众的尊敬。事情闹到这个份上,估计双方都有点下不来台。木叉毱多觉得,要不把你玄奘驳倒,我木叉毱多在龟兹就没法混了。于是双方在国王以及其他高僧的见证下,在昭怙厘寺举行了一场辩论。
由于史料阙如,我们很难还原当时辩经的场景。大凡看过藏传佛教的辩经场景,那种咄咄逼人,以快速的提问和强大的气场压迫被提问方的情景,若被提问方研学不精,是很容易被问得张口结实的。面对倨傲的木叉毱多,玄奘法师说:“那我就问您最熟悉的《俱舍论》吧。”接下来双方就《俱舍论》展开激励的辩论。但随着辩论的深入,木叉毱多慢慢就有点力不从心,进而一错再错,渐落下风。最后,当玄奘法师问到《俱舍论》里的一段话时,木叉毱多答不上来,一时慌不择言,回到说:“《俱舍论》里没有这句话!”这时候,龟兹王的叔叔智月和尚说:“有的,《俱舍论》里有这句话。”并拿出论本来对证。木叉毱多脸上实在挂不住了,只好支吾着说:“老了,记性不好了。”
这场辩论以玄奘法师完胜结束。由于木叉毱多不仅在龟兹佛教界地位遵从,在整个西域也有很高的声望,这次和玄奘法师辩经失败,倒是成就了玄奘法师在龟兹乃至整个西域的声望,对于他后面的行程大有帮助。
从《三藏法师传》里记载的这个故事里,我们看到在唐朝初年,古龟兹王国信仰的是小乘佛教。其实根据唐玄奘本人所著的《大唐西域记》,在整个塔里木盆地,除了高昌和于阗信仰的是大乘佛教外,其他国家,如:焉耆、龟兹、姑墨、疏勒、莎车等国,这些国家都佛寺林立,僧徒众多,但都是“习小乘教说一切有部”。只有于阗“伽蓝百余所,僧徒五千余人,并多习大乘法教。”
(玄奘取经往返路线及《大唐西域记》对塔里木盆地诸国佛教信仰的记载)
其实,即使玄奘法师在《大唐西域记》里记载的唯一信奉大乘佛法的于阗,在300年前也是信奉小乘佛法。
据记载,中国历史上第一个登坛受戒、同时也是第一个西行取经求法的汉族僧人朱士行,他在研习《道行般若经》(又名《小品般若经》)的时候,觉得这部早期翻译的大乘经典“文句简略,义理不全”。为求得真经,于公元260年从雍州出发西行,历尽艰辛,到达于阗国。在这里,朱士行果然找到梵文版的《大品般若经》。当朱士行想把这部梵文经典送回国内时,却受到信奉小乘佛法的于阗僧侣阻扰,他们向于阗国王进言说:“汉地的和尚想以梵文经书来惑乱正典,大王您是这里的地主,如果您不制止他,这将会阻断大法传播,使得大法无法被汉地的人所掌握,这是你的过错呀!”(原文:汉地沙门欲以婆罗门书惑乱正典,王为地主,若不禁之,将断大法,聋盲汉地,王之咎也。)此后20余年,朱士行历尽周章,才于公元282年派遣徒弟把这本经书送回洛阳。此后,由无罗叉、竺叔兰等人合力译成汉本,取名为《放光般若经》。
朱士行西行于阗之后的公元399年,另一位高僧法显又启程西行到天竺取经。在他写的《佛国记》中记载,他先到鄯善(也就是古楼兰,在今天的新疆若羌一带,和吐鲁番的鄯善县不是一回事),再到焉耆,发现这两个地方都修习小乘佛法。法显记载焉耆人“不修礼义,遇客甚薄”,大概是不供养信仰大乘佛法的法显一行,搞得法显一行的其他三个人只好北行到高昌国求助。而得到一个信士的供养后,法显继续西行,朝西南穿过流沙(塔克拉玛干大沙漠),“路上无居民,沙行艰难,所经之苦,人理莫比”,最后到达于阗。至于法显为何不走绿洲相连的塔里木盆地北线,经过龟兹一路向西?大体是因为在焉耆的遭遇,使得他对同样信仰小乘佛教的龟兹没有信心,而直接穿越流沙到于阗。
法显到了于阗之后,得到很好的礼遇。他说于阗国“其国丰乐,人民殷盛”,而且僧众多大数万人,修习的是大乘佛法。至于于阗国怎么在140年的时间内,从信奉小乘佛法转变为大乘佛法,也是一个谜团。
(三)
如此,我们就有一个疑问了。为什么沿途主要国家都是信仰“小乘佛教”,而最终传入中原的却是大乘佛教。
或许是机缘使得早期进入中原传播佛法的以大乘佛教的高僧为主吧。最典型的就是公元382年被前秦吕光掳到凉州的龟兹高僧鸠摩罗什。鸠摩罗什出生在信仰小乘佛教的龟兹,从小受到的是小乘佛教的熏陶。后来随母亲游学西北印度,遍访印度高僧之后,受大乘佛教的感化,转而信仰大乘佛教,并利用其广泛的影响力,在古龟兹传播大乘佛法,并有数千信徒。但对于全民信仰小乘佛教的龟兹,这种影响力毕竟还是有限。随着鸠摩罗什被掳到凉州,古龟兹地区又恢复为小乘的天下,这才有了到鸠摩罗什300年后,唐玄奘到龟兹和木叉毱多有那么一场著名的辩论。
后来鸠摩罗什得到后秦国主姚兴的支持,在长安组织规模宏大的译经场
,译出经论35部,294卷。其中重要的有《金刚经》、、《妙法莲华经》等大乘佛教的重要经典。这些经典无疑也影响着300年后的玄奘法师。而玄奘法师“西天取经”回来后,在国力强盛的大唐天子支持下,组织了一个规模数倍于鸠摩罗什的译经场,共译出佛教经论74部,1335卷。这些自然也是以大乘佛经为主。有了统治阶层的大力支持,又有这些影响佛教历史的高僧大德的翻译成果,自然大乘佛教在中原大行其道。再者,大乘佛教之所以得到统治阶层的接受和认可,或许就如《西游记》里观音菩萨对唐太宗说的:“小乘教法,度不得王者升天,我有大乘佛法三藏,可以度亡脱苦,寿身无坏。”
(龟兹石窟群的壁画---龟兹王室供养人像,这时髦的服装怎么看了那么眼熟呢)
(四)
大乘佛法和小乘佛法的口水官司打了2000多年,无数高僧大德的宏论已经汗牛充栋,委实不是我等浅薄之辈所能置喙。也就是写到西域的佛教历史,纠正一下自己对佛教传播的一些想当然的简单认识而已。
如有机会到库车(古龟兹国都所在地)旅行,昭怙厘寺遗址是一定要去的。这个遗址在库车东北约20公里处的铜厂河畔,现在的名字叫“苏巴什古城”。这个故城分东西两部分,中间是大部分时间干涸的铜厂河。西寺部分保留了较多的古建筑遗迹,东寺已经被自然的风沙和历史的洪流剥蚀的只剩下很少的断壁残垣,为了保护残存的古迹和开展考古调查,目前开放的只有西寺遗址供游客参观。
从残存的遗迹来看,西寺遗址南北长 700 米,东西宽 190 米左右。东寺遗址南北长约 500 米,东西宽约 140 米。两寺占地面积达到20万平方米,足见这个寺庙规模之宏大。根据考古发现,对照唐玄奘的《大唐西域记》对昭怙厘寺的记载,专家推断苏巴什遗址应该就是古龟兹的昭怙厘寺。
我是2017年10月去的这个遗址,因道路不熟,还走了一些弯路,等我到达遗址的时候,已经是夕阳西下。在夕阳的余晖残照里,站在佛寺遗址中,看着眼前的断壁残垣,遥想玄奘法师对昭怙厘寺“佛像庄饰,殆越人工”的描述,真是让人感慨万端!
如今的“西域”,不论是大乘佛法,还是小乘佛法,都已经湮灭成了如同苏巴什古城一样的废墟,只留下这些残破的佛塔和经堂供后人凭吊!
(昭怙厘寺佛寺遗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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