核心提示:几年来,围绕鸡足山开发与隐修上演了一幕幕江湖大戏:部门领导、开发商、游客、森林警察、旅游公司、拆迁队伍,形形色色的人来了又去、去了又来;大理州、大理市、宾川县、鹤庆县、双廊镇,不同级别、不同地缘的行政力量在这里渗透交织;商业与信仰、政府与僧众、进逼和退守,就这样你来我往不停拉锯。
鸡足山 (图片来源:资料图)
又到一年雪化时,强拆鸡足山茅棚的暴风骤雨终于暂告平息,在严寒肃杀中苦苦期盼了一冬的鸡足山僧俗四众,等来了一个稍有暖意的消息 3月,大理州委政府修改了大理市政府的开发计划,颁行《云南宾川鸡足山僧人住茅棚静修规约(暂行)》,暂缓对鸡足山的商业开发和对隐修僧的驱赶。
年前茅棚被暴拆后,唯一留守的住山僧见宽法师依然枯卧雪地,誓与圣山共存亡。当他听到木香坪不再商业开发的消息时,沉默良久,说: 感恩迦叶尊者!感恩所有护念住山僧的大德们!
然而,在大众欢喜赞叹的同时, 暂行规约 透露出的潜台词却又非常耐人寻味。种种禁止性条款,是否会变相限制住山?将鸡足山佛协推向前台,是否为转移矛盾、预留伏笔?各级政府旅游发展规划中对鸡足山的虎视眈眈,会不会因一纸规约而改变?鸡足山真的能够保住这一位最后的修行人吗?
人们心怀疑虑,所谓 暂行 ,是堵一时风波、保一时乌纱,还是要真正保护住山隐修的千年传统?究竟后效如何,尚须拭目以待。
朝不保夕的住山史
鸡足山是汉、藏、南传佛教汇聚的圣地,迦叶尊者在这里守衣入定,虚云祖师三度来此匡扶正法。千余年间,这里结庐隐修的传统薪灯相续、从未断绝。
2000年起,越来越多的隐修僧来此住山,追慕迦叶尊者和虚公足迹,筚路蓝缕、以启山林。
2005年,鸡足山被当地列入旅游开发计划。大理市政府对僧人住山由支持变为驱赶,将前山近40个茅棚悉数拆除。前山仅存的静禅茅棚则被规划为旅游景点。前山的苦行僧被驱赶至黄坪镇后,2009年,僧人再遭驱赶,来到鸡足山最高峰木香坪。
2010年6月,华能集团拟斥资5亿于鸡足山建设 木香坪建风电场及旅游综合开发项目 ,并在昆明签约。7月,夏王峰建起测试塔,引发佛教界抗议。大理州佛教协会向州宗教局发出《关于立即停止在鸡足山主峰木香坪一带修建风电场的报告》。当年9月16日,大理州委州政府通报决定:鸡足山风电场项目选址存在问题,不宜建在风景名胜区边缘,取消项目,永不再建。
2011年5月19日,大理州宗教局领导到鸡足山木香坪茅棚区调研,了解住山僧众的情况,勉励僧众精进修行。
此后陆续有投资商计划在此买地开发,大理市不顾州政府意见,再次以 涉嫌擅自改变林地用途 、 破坏冰川遗迹 等名义,强拆后山茅棚、驱赶住山僧众。
2013年8月20日,大理市林业局下发了住山僧人 涉嫌擅自改变林地用途 的《鉴定意见告知书》,木香坪一带隐修僧面临被强拆、罚款和彻底驱逐的命运。
2014年1月26日(农历腊月二十六)风雪夜,大理市有关部门率队上山,拆除了鸡足山最后的13座茅棚并驱赶僧人。强拆发生后,五位住山僧中的四位已经相继离开,只有来自台湾的见宽法师在雪地里支起帐篷苦苦坚守。
1月30日(马年除夕),为抗议鸡足山过度商业化,鸡足山佛教协会与当地旅游部门对话,要求降低门票、上山分段计费,否则所有寺庙春节期间将闭门禅修七日。
1月31日(农历大年初一),当地旅游部门非但未降票价,还违反政府规定不对大理人免费、垄断上山道路。
2月9日(农历正月初十)晨8时许,鸡足山各大寺庵历史上首次集体关闭山门,张贴公告提出七点要求,抗议官商大规模规划开发、旅游公司高乱收费挟佛敛财。鸡足山香会街商铺关门罢市,拒不接待香客、游人。
经有关方面斡旋,2月10日晨8时,鸡足山全山寺院重开山门,闭关禅修风波暂告平息。
2月11日,大理市佛教协会发布《关于木香坪茅棚事件的说明》,称大理市佛协 应邀由双廊镇人民政府及相关部门对木香坪违规 清修 进行取缔 。理由是木香坪 有的挖土取石、乱砍乱伐、破坏古冰川遗迹 。
3月18日,鸡足山佛教协会起草《鸡足山住山静修茅棚暂行规约》,呈大理各级政府部门。
3月22日,大理州佛教协会召开常务理事会,讨论通过《云南宾川鸡足山僧人住茅棚静修规约(暂行)》。
3月26日,大理州佛协下发《关于印发 云南宾川鸡足山僧人住茅棚静修规约(暂行) 的通知》,要求遵照执行。
几年来,鸡足山如同另一江湖:部门领导、开发商、游客、森林警察、旅游公司、拆迁队伍,形形色色的人来了又去、去了又来;大理州、大理市、宾川县、鹤庆县、双廊镇,不同级别、不同地缘的行政力量在这里渗透交织;商业与信仰、政府与僧众、进逼和退守,就这样你来我往地不停拉锯。而目前《规约》的 暂行 二字,显然昭示着拉锯战尚未最终止息。
前山闭门抗议、后山茅棚暴拆,前山商业化无孔不入、后山驻守法师无处容身 这就是2014年初的 妙香佛国 大理。
官商合围下,佛教如何安然自处
鸡足山最后一座茅棚已在官商合谋的公权进逼下成了昨日回忆,但所幸的是,由于佛教各界的共同坚守和不辍努力,茅棚的坍毁终于没有成为圣山的最后绝响。
其一、修行在这里,也死在这里 誓死守卫的法师
最后的茅棚被强拆后,僧人星散,只有来自台湾的见宽法师还坚守在山洞里,山巅卧雪、等待春归。纪录片《为迦叶尊者看门》记录了他在《My Way》歌声中昂然起舞的情景。歌中唱道, 现在,我的末日将近,面临人生的最后落幕。我做了该做的一切,这就是我的方式。 见宽法师说, 我是一位僧人,守土有责,修行在这里,也死在这里。这是我的心愿。 这段近似遗言的表白,诉说着他最后的底线 以死相守、为迦叶尊者看门。
其二、时至今日,国将无人乎 护法维艰的居士
愿以生命相付的禅和子外,护法居士也挺身而出、四处奔波、多方斡旋。他们向有关部门递材料、与相关领导沟通、在网上发出呼吁。艰辛的护法之路让他们感慨良多:
如今很多信众都爱以因缘因果、看破放下为辞,实是无所作为。你们可知,千年前的僧侣为使佛法流传至今,经历了多少苦难?又有多少先德为法殉身,而后继者依然故我、不惧危难?世间事虽各有因果,但若无护缘,怎得好果?
佛协、僧团及各界护法居士,都应正视各地逐年上演的争夺庙产、拆除茅棚、驱逐僧尼事件。如作壁上观,此恶风必将愈演愈烈,等到烧及自家山门,为时已晚。民初尚有虚云和尚、印光法师、太虚法师等为强占庙产奔走呼吁,时至今日,国将无人乎?
其三、很多时候只剩下哀悼 痛心无奈的百姓
鸡足山是当地百姓世代朝拜的圣山,是他们生命依靠、信仰依止的家园。但在地方政府与商业集团的联合开发下,这里可能会被抽离信仰内核,变为一个熙熙攘攘的旅游景区、商业市场。当地居民面临着精神上的流离失所。
一位来自保加利亚、居住在当地的友人说, 发展要小心,不能盲目。现在中国的发展,就是贷款一大笔钱,然后招揽游客去,没什么意思,无非为了钞票。现在中国不缺钞票,开发太多了,应该多一点保护。
百姓的心愿不言而喻,但在强大的公权力面前,却总是显得卑微无力。
有关领导大手一挥,一个 拆 字就能决定茅棚和全部住山僧的命运。一位当地居民说, 无能为力,很多时候只剩下哀悼 。其四、本寺静修法会,暂不对外开放 居中斡旋的佛协
在抵制挟佛敛财的过程中,鸡足山佛协带领全山寺院集体闭门静修的做法彰显了僧众坚定无畏、勇敢护法的高标劲节,令全社会肃然起敬。2月9日的闭门事件更成为促成后续阶段性成果的重要转折。
鸡足山佛教协会会长宏盛法师说: 鸡足山需要恢复住山静修传统,延续迦叶尊者的苦行头陀家风。我们业障重,没有福报住山,但一定要护持能发心住茅棚的上座们,说不定又会出一位虚云老和尚一样的大德。如果这个传统在我们这代人手里断了,那就对不住历代祖师。
3月26日,大理州佛教协会会长崇化法师签发了有鸡足山佛教协会起草的《关于印发 云南宾川鸡足山僧人住茅棚静修规约(暂行) 的通知》,以政府文件形式肯定了鸡足山住山隐修的传统,并确立了鸡足山佛教协会为管理主体护持住山僧。一时间,信众欢欣鼓舞,为木香坪暂时脱离商业开发威胁、住山僧有望得到安住而倍感欣慰。
《暂行规约》,保护还是限制?
随着《暂行规约》的颁布,鸡足山护法事件的阶段性成果已经显现。但欣喜之余,也有不少人对《规约》的内容提出了质疑:
《规约》中的住山标准几近严苛,虽然能够为合格的住山者提供政策保障和依据,但其中的多项 禁止性规范 是否已经涉嫌对隐修僧的修行设下新的障碍?比如,住山者须向属地常住寺院申请,登记备案并考察一季度以上,获准后方可于指定茅棚静修,并定期与所属寺院保持联系。如有违背,甚至 永不得住山静修 。
照此标准,那么现在山上唯一的隐修僧、来自台湾、并无常住寺院的见宽法师,还是否有资格继续住山呢?《规约》的客观结果,是在保护住山僧,还是在驱赶住山僧?同时,《规约》违背了《梵网经》不得以名籍限制僧众的戒律,要求住山者来往去住随时报备、接受管制、 过组织生活 ,这到底是在护持修行,还是在干扰修行?
一份处处妥协、处处设限的《规约》背后,依然是对住山静修的重重束缚和鸡足山前途命运的无尽悬疑。在政府和僧人之间充当润滑剂的大理州佛协和鸡足山佛协,即便有心维护,也始终充满被动。就算抵制开发,也只敢称 闭门静修 ;原计划的闭门七日,也仅在一天后就重启山门 佛教护法过程中的每一步都阻力重重、步履艰难,由此可见一斑。
谁在架空州政府的决定?
相比鸡足山佛协的坚守,大理市佛协的表现则让信众十分愤慨。2月11日,在大理市政府的压力下,大理市佛协由原来的支持态度急转直下,公开发声明支持 取缔木香坪静修 ,遭到信众强烈抨击。
在大理,即便州政府一再要求 宁不要发展,也要保住鸡足山清净 ,但只要到了市级,这些指示便会被束之高阁,州政府要求的 协商保护 进入大理市就会变成 驱僧开发 。作为一手策划鸡足山开发的幕后推动者和渔利者,大理市政府及其背后的商业利益集团可谓 神龙见首不见尾 。
多年来,森林警察以 山僧非法用地 、 危害护林防火 为由对茅棚进行强拆、对僧人进行驱赶,却一直未见事件责任方出面作出任何解释说明、更遑论赔偿。见宽法师回忆年前强拆的情景时说, 有一个很大的领导来,说 拆! 一声号令,所有人就拆了 听说来了两百多人,有农民、有各个单位的,我也不知道他是谁 。
整个拆迁过程似乎遵循这样一个规则,即官商集团划定要拆的范围,拆迁队具体实施。在动手拆茅棚的人中,有正式的执行单位,也有地痞、混混组成的临时雇佣军,他们拆前如风云聚、过后如鸟兽散,没有人知道他们是谁、来自哪里、更无法要求他们为此负责。为稻粱计,无论强拆过程中受害者的处境多么悲惨,他们也无法同情。反倒是隐藏其后的拆迁主体、整个事件真正的主宰者和加害者,可以不必出面、只须坐收渔利。
而这个幕后,就是大理某政府机构。他们先动用公权力进行强拆,然后在大白天神秘消失,甚至强令市佛协为自己背书。他们始终在幕后推动,从未正面现身,只管暗中渔利,决不承担责任。与此同时,他们拥有的资源却足以给山上的隐修僧编织一张密不透风的天罗地网。从媒体、警察、森林、防火、旅游、卫生到宗教部门,已全部沦为它的寻租工具。
因此,面对山上的一片狼藉,责任方永远不会站出来承担责任,人们甚至不会知道是谁在下手,无形无迹又无法节制的绝对权力,笼罩在鸡足山上空。
有网友透露,鸡足山地区已经沦为资本集团牟利的工具,对佛教资源的挟持使用计划早已成型,强拆只是冰山一角。大理市宾川县的政府工作报告连年将 完成鸡足山国家5A级旅游景区和国家级文明风景旅游区创建工作 列为重点任务,政府网站上《鸡足山旅游小镇开发建设》赫然在目。知情人透露,与此项目关系密切的大理旅游集团、鸡足山旅游开发公司和云南旅投集团控股鸡足山。茅棚被拆的扑朔迷离背后,正是开发商与政府隐秘合谋的暴行。
住山僧怎样山巅卧雪、熬到春归?
在权利和资本夹缝中艰难求生的见宽法师,曾经笑称自己有一双冻出来的 兜罗绵手 。无人知晓,他究竟怎样独自度过了风雪交加的冬季,在山巅卧雪、熬到春归。
熬过严冬之后,住山僧终于等来了一个名为 保护 的《暂行规约》。但对见宽法师来说,这或许是个坏消息,因为根据《规约》的规定,他很有可能由于条件不符而无法住山。
《暂行规约》真的能为住山僧提供有效的保护吗?或许,这样削足适履的保护,仅仅是对保护者的保护,而非对住山僧的保护。更何况,从文物部门到旅游部门, 保护 二字总是让人心惊胆寒,因为来自它们的 保护 每每等同于 绝对的开发权 。因此,这一纸规约的下达,是否真能使茅棚被保护起来、是否真能让唯一的住山僧见宽法师得以安住,人们只能拭目以待。
谈及强拆茅棚的施暴者,见宽法师说, 他们也是受到有心人士的迷惑,后来想一想,我悲悯他们 虽然自己的家园已被彻底拆毁、虽然新颁规约中的不少条款依然对其生存构成着直接威胁,虽然见宽法师看起来如此心直如弦、直言不讳,但是难道在广袤的中华大地上、在无数的高山深谷间,竟容不下一位隐修的僧人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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